永春车辆段卸车
文/《幸福都市》杂志 王键 图/长春轨道交通集团提供
这里既不是乡村，也不是城市，这是一个乡村向城市演变的过渡性空间。
它位于我们的视线边缘，存在于旅游地图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
以及真正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速疾驰的汽车沿长春市前进大街一路向南，越过绕城高速时，高楼林立的画面逐渐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矮小破旧的房屋。长春的四环和绕城高速把城市切割成了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无人情的环带。
在这里，藏匿着别墅、私人会所、学校和城里人的第二、三套房产，也居住着百万村民、打工者、暂住者。这里的很多房屋、街道都充满着临时拼凑的色彩，总是变化无休，这里也是许多打拼者在长春的第一个家。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到长春，抱着不同的目的，通过不同的路径，以不一样的代价，以这里为起点，和环内发生着各种关系，试图把自己嵌入这个城市，安顿自己的人生。这里遭漠视与压抑，但也充满着勤奋与希望的动力。
生活或者工作在这里的上班族，大量的时间和体力都耗费在路上。每天清晨，在136路公交车站前，早早就站满了等待公交车进城工作的人。同样，一些城里人需要乘坐它抵达城外开始一天的工作。张雷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在他看来，这是连接城里和城外的唯一交通方式。刚30岁出头的他有证无车，每天上班都要在卫星广场站等候半个小时以上，路上还要忍受公交车内尘土飞扬的狼狈，直到抵达永春车辆段，才算解脱。「没得选择，只有这辆公交车能到这里。」
永春车辆段——地铁1号线综合检修基地、维修中心和物资总库。它是车辆停放、检查、整备、运用和修理的管理中心所在地。车辆段仓库里，整齐密集的排列着22辆地铁，每辆列车由6节车厢组成，共120米长，所有车辆首尾相连相当于6.6个体育场跑道。
这是张雷工作的地方，也是一个用手机导航都很难找到、甚至连快递都不会送货的地方。「周围鸟不拉屎。」张雷的评价并不过分。他不掌握木工、瓦工这样的技术，更不会上网，只靠出卖一把子力气来赚取每天200元的工资，但是车辆段正在铺路面砖的工程恰巧需要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一群人。
张雷不知道这一次会干几天活，下一次会去到什么地方。就连同住在一起的10个工友，也是临时凑在一起，不一定哪一天，哪一个就走了。在他看来，这份工作至少稳定可靠，继而衍生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
和绕城高速周围大多数村镇小饭馆一样，这里不需要起一个有文艺腔调的店名，也不需要有什么装修。一个喷绘灯箱，简单直接地写上他们的主营项目就可以，比如「戗面馒头」、 「东北冷面」就足够了。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食物的需求，只有填饱肚子这一项。在周围行人的眼中，他们没有脸，没有个性，也没有声音，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他们干脆就是一团模糊而邋遢的影子。
这里代表着压抑和绝望，但同时也创造着一夜暴富的神话。
在无数个日夜的期盼下，刘华终于拿到了让他非常满意的政府拆迁补偿款，这个「村里人」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翁」的故事随即传遍开来。由于提前得知地铁1号线的施工线路将穿过他们村子，消息灵通的刘华把所有平房全部加盖，仅存的出行空间也都被打通重新布置成大厂房，一夜之间，他在地上几乎无路可走。
私自加盖房屋、大规模扩建自家房屋以获得巨额拆迁补偿款，刘华的「种房」行为被村民们纷纷效仿，这些「种」出来的房子大多是由没有资质的「野马工程队」建设的。由于许多根本没打算住人，因而能简则简。墙壁是用便宜的水泥砖堆砌，这种砖块是空心的，一块可以顶四五块红砖，因而特别省工省时。在两层楼之间，由于使用预制板太耗工耗时，有人会草草铺上旧木板了事。屋顶也是能省则省，随便盖上些「油毛毡」。如果天气不坏，工程的进度之快令人咋舌，一般来说最快3天可以「堆」起一层楼。
「听说过，但不知道是真的。」在永春车辆段工作的地铁1号线行车调度员赵振立对「种房」一事将信将疑。相较于这些投机行为，他的财富积累则要漫长且辛苦得多。
「行车调度在不？在，请讲！」操着保定口音的赵振立，每天拿着价格高达1万元的手持800兆电台，对着戴尔电脑显示屏，与其他工作人员不断进行沟通。这样的对话频率，每天近百次。
赵振立的工作地点位于综合联调指挥部，这里不仅要负责地铁调试的列车运行指挥、设备运行监控，还要对地铁实时信息进行收发、事故故障进行应急处理，而一旦发生突发事件，还负责与外界协调联络，对地铁车辆进行支援。
在一个不到30平米的屋子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超窄比例的大LED屏。屏幕上分别显示着实时线路行车情况、电力供电情况、环控设备情况等。除了面对巨大的显示屏外，他们的桌子上还有四五台正在运作的电脑。「有时在接听电话，有时监控着大屏幕，有时对着电脑工作，有时在工作台账上记录数据。」在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里，乒乓球成为他们唯一的休闲运动。
由于倒班的工作性质，赵振立患上了习惯性失眠。深夜的永春车辆段，微弱的灯光敲打在铁轨上，他时常会拿着手电，穿过长长的轨道，经过一段泥泞的沙石土路，用上大概20分钟的路程，来到方圆2公里内唯一的一家小卖店。在一阵犬吠声中，赵振立会主动叫醒已经熟睡的女主人，买上点花生米和咖啡后原路返回，为凌晨的工作做好准备。
徐伟兴是赵振立的室友，工作中他喜欢用南京牌香烟提神。「我出力，你出肾。」电话里，他和发小正商量着准备回老家搞点事情。一年在家待不到10多天的徐伟兴最近有点想家了，长年奔波在外地的他，最怕夜深人静时从室友手机里传来「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这种忧伤的曲调。有时候，疲惫的他眼眶中含着泪，还来不及脱掉外套就一头栽在床上，睡着了。
今年年初，刚来到车辆段的赵振立和徐伟兴对当时艰苦的工作环境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时候地铁1号线着急联调联试，由于工作条件十分有限，我们只能临时搭建了一个屋子，零下20多摄氏度，暖气和空调都没有。这样没日没夜地持续了十多天。」
地铁临近开通前，赵振立紧绷的神经依然不能放松。每天清晨5点，他要乘坐黄色清障车往返于轨道之间进行巡道。「第一趟车不送电，巡道就是看具备不具备地铁车辆的送电条件和发车条件。」 赵振立紧盯着行车前方不断闪过的限速站牌以及密布在隧道支架上的无数线缆，「我们这种人经常在施工单位奔走，待得年限太长了，可能已经被模式化了。」即便这样磨人的工作干了8年之久，对于地铁一号线的开通，赵振立心中还是满满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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